胡杨树·娜仁花

会友，叙旧，传阅昔日的老照片，交换别来有恙无恙的信息，纵论天下地上的世事国事家事人事……年过六旬的老同学聚首，都是无主题的乱弹，“追忆似水年华”式的意识无意识地流动，现在时、过去时、将来时交替使用，健谈者与沉默者各得其所，图得是个优哉游哉的乐趣。

去年十月寒秋的一次聚会，缘起是为从巴黎归来的升恒君一家洗尘。由于我等均属过时的一辈，既无达官，又无贵人，谁的住所都不具备接待二十余人的空间，于是地点便定在了他落脚处附近的名为“大草原”的一家蒙式餐厅。这是一个偶然，但这偶然却使我们有幸结识了一位十分可爱而又很有志气的蒙族姑娘，并使我们体验了一次难忘的激动。

她叫娜仁花，一个蒙族女性常用的响亮名字。作为这座不大的餐厅的负责人之一，她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当她得知我们是40年前的北大学子、如今无权无势的一群老者时，竟更主动为我们唱起了高亢悠扬的敬酒歌，跳起了奔放热烈的蒙古舞。在京经营数年餐饮业的娜仁花，丝毫未沾染上势利眼的流行病。成熟的青春，纯朴的美丽，涤荡了我们夕阳西下的暮气，在席间引发阵阵欢乐。

不知谁无意间问了一句，你的家乡在哪里？“我来自内蒙最西边的阿拉善盟额济纳旗。十年前，我的家乡是美丽的大草原，青草长得比我还高。可近几年，那里变成一片白沙，没有一丝绿色。今年沙尘暴起来的时候，我正一个人在家里，天完全是黑的，对面看不见人，我害怕极了……”欢快明朗的神情消失了，语调低沉了，眼里闪着泪花。沉重的话题，沉重的空气。

“我到北京来，很重要的一个目的是为了寻找改变家乡面貌的机遇。”她话锋一转，“你们谁到过内蒙，谁见过胡杨树？这种树只有我的家乡和新疆才有。”她为我们打开一本题为《金色的胡杨》摄影专集：生长在草原、沙丘上的胡杨树，由于经受烈日、狂风、干旱的考验，树干扭曲、苍劲、粗犷，枝叶蓬松着向上伸展，体现着生命的意志和顽强的品格，是力的象征，美的狂舞。

“我有一位重病缠身的同龄友人，写了一首长诗《胡杨的眼泪》赞美过去大草原的迷人风光，为今天故乡的荒凉景象呼号、呐喊。现在的草原不仅寸草不生，而且胡杨树也在枯萎、衰亡。坚强的胡杨在哭泣，在控诉……他的最大心愿就是要我将这首长诗的朗诵制成光盘，好让更多的人了解我们的家乡，帮助我们家乡……”应我们的要求，娜仁花用蒙语朗诵了长诗的开头部分。我们静静地听着，虽然一句也不懂，但她哽咽的嗓音，极富表现力的诵读（她曾担任过蒙汉双语节目主持），却深深地感染了我们。人类享受着大自然的恩赐，人类却无情地伤害着大自然，同时也伤害着自己。胡杨在流泪，为自己，也为人类。

娜仁花这个姓名，据她本人解释，在蒙语中是向阳花的意思。